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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十四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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沸騰的夜兔之血,只有強者的鮮血才能撫慰。

但那一天,來得卻是比想象中的還要快。

“小涼……你有看到我親愛的和神威嗎?”

臉色蒼白的神威母親,拖著病重的身子,扶著門框,露出了惴惴不安的神色。

“哎?”神宮涼楞了楞,看著門外雷聲陣陣,大雨傾盆,眸光微閃,又察覺到最近一直都圍在阿姨身邊照料著她的神樂也不在,這才略略蹙眉,緊接著問,“沒有……小神樂也不在嗎?”

“……”神樂母親搖了搖頭,“我醒來的時候他們就都不見了。”

“我也剛剛回來。”神宮涼將後半句“從地下鬥技場回來”咽回了喉嚨裏,拿起了桌上的白傘微笑,“我出去看看吧,阿姨你別擔心。”

磅礴的大雨,像是有人在用瓢潑從蒼穹之上往下潑似的。

撐著傘的神宮涼,走在快到腳踝的積水裏,穿過了一條又一條冗長的街道。

被打濕了貓的黑貓躲在了屋檐下舔舐著爪子,神宮涼垂了垂眸,心裏卻很平靜。

——“夜兔族從前有個“弒親”的可怕習俗,用來證明子女已經超越了父母,雖然如今這個野蠻規矩已經消失,但是神威他……卻想在現實中實踐那個風俗,想要取下稱霸天下的他的父親星海坊主的首級,結果星海坊主被兒子砍下了左臂,失敗了的神威拋下了病重的母親和幼小的妹妹走了……更重要的是,他殺了你。”

白夜那時說過的話語,她其實從未忘卻過。

無論是神晃的被砍手,還是她的死。

手裏的月華,刀鞘上流淌著冰涼的雨水。

隱隱約約的,她聽見不遠處的巷子裏傳來了神樂撕心裂肺的呼喊聲,沙啞又絕望。

循聲走去,撐著傘的神宮涼,停在了積血的巷口。

雨一直下一直下,像是永遠不會停似得。

倒在血泊中的少年,渾身是血,雨水肆無忌憚地沖刷著他身上深可見骨得傷口,不知是死是活。

印象裏神宮涼從未看過他這麽狼狽的模樣。

被砍斷了一只手的星海坊主,被神樂死死地抱住了大腿,神樂的目光,充斥著難以名狀的驚恐。

雨幕裏,單手撐著傘的星海坊主,那雙眼眸裏是惡鬼般的戾氣,他是真的想要殺死自己的兒子,卻又因為女兒的害怕,而硬生生地止了手。

沸騰喧鬧的夜兔之血在身體裏叫囂,星海坊主冷冷地看著巷口撐傘的神宮涼,然後邁動腳步,甩開了女兒。

“爸比——”神樂的聲音裏滿是倉皇失措。

“……”沒說一句話,星海坊主徑直離開,只是在經過神宮涼身旁時,還是幾不可查地頓了頓,似是欲言又止。

但他終究什麽都沒說。

星海坊主走了。

“神樂。”神宮涼看著不知所措的神樂,目光很平靜,“將你哥哥扶起來吧,帶他去醫院。”

……

那個家從神威偷襲星海坊主神晃,並砍斷了他一只手後,就徹底地破損了。

有過前車之鑒的神宮涼很明白這一點。

夜兔的自愈能力,比她想象中還要快,也或許是以為神威的夜兔之血已經徹底覺醒了,伴隨著本能的覺醒,他的實力也提升了。

很快就活蹦亂跳了的神威,在一個清晨,微笑著,與神樂告了別。

那絕對不是什麽愉快的告別。

他說:“弱者是沒有用處的。”

同樣的話,神宮涼記得有人也說過。

那個人是黑沢夏樹,她憎恨著,卻又認同著的人。

……

雨紛紛而落,纏綿悱惻的像是一場祭奠。

神宮涼從來沒有那麽的討厭過雨,和渴慕陽光。

大概是因為在這個星球上待久了吧?

總覺得整個星球上,一直都是晦暗而陰沈的,讓人生厭。

“想阻止我嗎?神宮。”撐著暗紫色直桿傘的少年,臉上是她所熟悉的溫潤微笑。

“阿姨可能熬不過這個冬天了。”那天追了出去的神宮涼,攔在了神威的面前,她其實不太明白自己為什麽要這麽做。

亦或許,只是不想承認,她對這個家的溫暖,有了殘存的眷顧。

對於本該毫無人性的喰種來說,這絕對算不上是什麽好事。

試圖通過話語,讓神威停下腳步,雖然她早就知道,像這種柔柔弱弱的勸慰,根本撼動不了少年那顆渴慕著強者的心分毫。

即使渴慕的事物有所不同,但是神宮涼和神威說到底都是同一種人,所以她一直都知道他在想些什麽。

“嗯,我知道。”神威的笑容沒有絲毫的變化,就像是真的不再關心那個家了一樣,“比起那個來,不如我們打一架吧,神宮。”

“現在的你,還不是我的對手。”神宮涼面色平淡。

“啊啦,神宮你還真是自信呢。”神威的語氣輕松如昔,“你想帶我回去,而我想殺了你,打一架,孰勝孰負不就一目了然了嗎?不過我覺得神宮你是贏不了我的哦。”

他說的是“殺了你”而不是“打敗你”。

“……”神宮涼顫動著長長的睫毛,然後松開了手上的傘。

素白的傘,從少女的面前,旋舞著落下,那樣純白的顏色,一如死者墓前盛放的花圈。

細雨淅瀝,很快就將她身上粉色偏白的和服打濕——那是她去惡鬼那裏拿的藏品之一,惡鬼很喜歡地球上的東西。

右手握在了涼得像是冰塊般的刀柄上,神宮涼微微地歪了歪頭,看著蓄勢待發卻仍舊笑容溫潤的少年,驟然拔刀。

刺耳的出鞘聲與之伴隨著的,是飛速的拔刀術。

那一瞬間的斬擊,隔斷了雨幕,白光閃過,少年側身躲過,手裏的傘近乎是在同時對準了神宮涼的腦袋,開槍。

水滴碰到了子彈,濺在了少女柔嫩的臉頰上,屈膝躲過,神宮涼手裏的月華反架住了少年徑直揮下的傘,類似於鐵勺刮著碗面的聲音連續不斷地響起,接成了一個長音。

刀順著傘下壓的方向,反使巧力,跟著傘面繞了上去,直刺少年的白皙的脖頸。

刀尖微微刺破了少年因為常年不曾照耀陽光,而略顯蒼白的肌膚,紅得像是紅石榴籽的血滴滲了出來,滴在了刀尖上,快速松手的少年扔下了手中傘,向後掠去。

短短幾次過招裏,少年就已經丟下了手裏的武器,清秀的容顏上,卻仍是那毫無真意的笑容,藏藍色的眼眸裏,像是跳躍著火光般,興奮地躍躍欲試。

反之,完全占據了上風的少女,卻是罕見得面無表情。

赤色從少女清澈的淺紫色眼眸裏,一點點地浸了出來,直至那雙漂亮得眼眸,變為了詭異的紅與黑。

持刀直刺,反手,上挑。

憑借著喰種出色的爆發力,少女總是能很輕易地用手裏的刀傷到少年。

但每每觸及要害的時候,又被少年險險躲過,不一會兒,少年身上就是血肉模糊的傷口了,但他卻像是渾不在意似的,彎了彎唇,竟是讚嘆:“神宮果然很厲害啊,不過你的速度比起剛才來好像慢了點呢。”

“……”飛速消耗的體力,可以說是羽赫型喰種最大的弱點。

而且實戰對於神威來說,是最棒的訓練,尤其是與強於自己的人的對戰。

所以,要快點解決掉他。

手上的月華逆風上砍,被刀風刺穿的水花飛濺而開,刀刃卻是被少年一把抓住。

血噴湧而出,殷紅得像是莫高窟裏用朱砂勾勒的壁畫。

神宮涼微楞,也僅是那一剎間的松懈,刺痛從腹部傳來。

她低下了頭,看著少年刺穿了她腹部的手,飛快地眨了下眼,再眨了下。

像是有些茫然得樣子。

“看吧,你是贏不了我的。”少年僅比她矮半個頭,此時他離她很近,近到她的臉頰上甚至拂過了少年輕柔的發絲。

手陷入肉裏的聲音,像是水被人忽然攪動了那樣。

血噴灑在少年的臉頰上,他彎著唇,藏藍色的眼眸裏卻並沒有什麽特別的情緒:“對敵人手下留情,在戰場上是最愚蠢的行為。說到底,你只有這種程度嗎?神宮。”

“……”無言以說。

微微地闔下了眼瞼,神宮涼深呼吸了一口氣,讓自己盡量忽略了心臟那突如其來的絞碎了般的疼痛,在疑惑著明明沒有被傷到心臟,心臟為什麽會痛啊的同時,擡眸一笑:“我知道神威你想要殺我的原因哦,你是一個好哥哥呢。”

“……”神威臉上的笑容並沒有什麽變化,“你是在說什麽胡話,神宮,那種毫無用處的弱者,我根本就不在意。”

“哎?是嗎?”用著輕松的語氣,神宮涼好奇地看著他,“你真的不是因為見到過我吃夜兔,擔心我對你妹妹和媽媽出手,才想要殺了我以絕後患嗎?”

“……”神威緩緩地抽出了那只浸滿了鮮血的右手,看著她的眼睛。

神威這才發現他完全不能理解神宮涼在想些什麽。

正常人在這樣的情況下,不是應該抱著“大不了同歸於盡”這樣的想法,拼盡全力地反撲麽。

隨著神威的動作,痛得幾乎直不起腰得神宮涼失去了平衡,卻是忽然伸出了手,一把抓住了少年的肩頭。

緊咬著下唇,直至疼痛變得麻木漸緩,她才將柔軟的唇停在了神威的耳邊,微微喘息著一字一句:“我呀,果然最討厭你了,神威。”

然後手終於無力地從少年的肩頭滑落,他動了動手指,在察覺到自己想要伸出手去接住她的時候,又克制了下來,看著她倒在了血泊與雨幕中。

“……”垂下了眸,他低頭俯視著她,臉上沒有絲毫的笑容,半晌後,轉身離去。

雨是至純之物,包容著一切,也埋葬著一切。

夜兔星今天也在下雨,像是永遠也不會停了那般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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